”皇帝殓着金缕玉衣，前言所透的威胁之意，饶是王家与陆家好，王谦也难以冷旁观。

    “臣不过据实而告。”陆振慢慢起，只肩抵开王谦的剑锋，走过时仍斜首垂视，嫌弃鄙视有如厌见梁上落灰，待走到魏帝前时，慢慢托起魏帝那只糙的手掌，“陛，臣为陛重新量衣。”

    永宁殿外，李监与陈霆收回探至窗边的半个，相视一笑。“虎獠牙，今始知矣。”陈霆慨叹摇首，乔幽的欷歔，自勉自警的惴惕，皆而有之。

    待陆振走殿门，已约莫一香的时间，然而对于曾与皇帝对峙日久陈霆来说，却如人间一瞬。陆振手奉托盘，将沉重的玉玺举过额，天光是迥异于暗室迫君的人臣之范。李监腹诽一番，也只得依样接过。

    陈霆心中仍有存疑，命左右：“且去查查少府监殿有无夹带。”

    几名小侍依命上前，告了一声得罪，旋即托起陆振的两臂，另一人则负责察看袍袖以及饰。“仅有这一张纸。”小侍将翻查结果呈上，陈霆皱了皱眉，似是记录衣服的尺码，不过仍收到了自己的袖，“先带回去，待查明无误后，再与少府监吧。”

    陆振表示并无异议，甚至仍提议：“中贵人是否需要再检查一遍，或有疏漏啊。”

    几名小侍此时也不愿意上赶着去查，这靖国公又不是什么娘，方才他们搜时，一药气苦香，隔着衣服摸一把，也能受到布料的瘦骨嶙峋，枯皱纹。

    陈霆不想再与陆振多纠缠，便一与李监折返西边的丞相府。

    待二人走远后，陆振也便离开，路过王峤的中书衙署的拐角时，一个端着茶的小侍劈撞来。小侍慌忙扶起陆振，连连告罪，却已见陆振上满是污渍，斑斑。恰逢王峤乘轿辇路过，遂玩笑：“国公何故退任少府，转迁虎贲骑啊？”

    虎贲骑，著斑衣，陆振也是自嘲一笑。王峤既近衙署，也就了轿辇：“署衙中尚有备用衣，还望国公勿嫌鄙陋。”

    陆振走大殿后，魏帝缓缓走至窗边。窗页微启，雨淋淋，醉之，正是西北天边。黑云翻墨，白雨珠，那是数年前，自己的异母兄弟曾经征战的一方天。

    他六岁曾听闻，西北的风霜飙凛冽，那时他正练字，命人寻来褚碑，后来，他的草、正用笔，皆令笔锋透过纸背，犹如风刻沙蚀，成功极致。他十三岁曾听闻，西北之兵悍，不用鞍，亦可骑从容，那时他跟着杨宁的父亲杨宣习武，命侍从将鞍取，摔伤数次之后，终也有得正果。再后来，他已二十岁，父皇要对西北用兵，他主动请缨，然而得来的却是父皇在朱雀门为元祐送行。

    十二卫禁军御开路，行在正中的是父皇的，百姓心目中的英雄，雄姿英发，岸帻迎笑，仿佛征讨西北并非刀尖血的危险之事，他只是去圆一个英雄梦。而自己，只能披绣着暗纹的青衣，着微暗的旧铜冠，目艳羡地站在众人后，看着这一切。

    现在他已经近五十之寿，西北仿佛还是凉王元祐的西北，但很快亦会成为另一个年轻太的西北。似乎他一生都未曾真正踏上那片土地，看看那梦中的山河与风月，少时未曾得到的东西，他原以为自己会怀恨在心，可是当他看向西北的天空时，这觉却极为淡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