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慧君的泡泡破了。麦亚闻消失了，王阿云也不见其影踪，李慧君倒像个蜡烛似的杵在这天地里。李慧君在外哭得泪都发了，脸僵得像是从外沙地里刨来的，嘴上起了灰白的小鱼鳞片，她哭哭停停，知这噩耗是真的，她便恨这世界没有暂停回放的功能，又恨自己太蠢太莽撞，再睁，她只觉得视线模糊，她的世界暗了，小了，原先的百合也枯萎了，发臭了，芯灰得像老鼠尾。李慧君坐公车回了家。人败坏到这地步，她倒也知要省钱了。李慧君走到香樟公寓，绕了两个弯，老远就看到老李老赵那帮牌友在她家楼气哄哄等她，人的怒气大到了这程度，脸都是红的，李慧君远远的就冒冷汗，老李的目光似探照灯甩过来，把李慧君照了个手脚，他喊：“抓住她！别让她跑了！”这瞬间，李慧君还以为自己在看警匪片。几个大男人冲上来摁住她，李慧君痛得大叫：“啊唷哇！”“我你的！”牌友里的北方人大骂：“老投了八万，你把钱搞哪去了？”李慧君被人扭了手，整个人和油面似的歪过来，痛得话都说不连贯：“要死啊！我、我哪里知哇，你投了八万，我还投了两百六十万！现在全没了，我还要找人报警……啊唷哇！痛煞人了！你放手哇！”李慧君哭叫得像是要挨刀的年猪，声音也哑了。那汉骂：“我你投多少！我告诉你，这笔钱你找得回来最好，找不回来，我要你赔！”老李接话：“当初说的比唱的好听，现在跟我们玩这！钱要不回来就让你赔！”李慧君跌在地上哭得泪模糊，旁人都过来看笑话。李慧君逃命似的跑到警局报警。她哆哆嗦嗦说了事，小警察把一歪，和师傅说：“又是买雷达币的。”老民警抬瞥了李慧君，摇摇，平淡说：“过去排队笔录。”这帮人看过去，真看见有人在走廊排着队，脸上都是搓气，那东北大汉憋不住气，凑上去问：“啥叫又啊？这得是有多少人上当受骗啊？警察同志，那我这钱还能追回来不？总不能全给卷走吧！”老民警说：“你先笔录，合我们调查工作，我们会尽力破获案件。”

    汉听了，又朝李慧君发狠：“都是你！你看这事儿闹得！”李慧君哭成了个泪人。几人到了警察局才知麦亚闻用的是假名。王阿云是外省人，她对外只说她叫阿云，现在看来，她用的也不是真名。李慧君觉得这世界像是有了假面，现在这面被人揭开了，面底的脸爬满了虱和蛆，本找不到五官，李慧君盼这王阿云和麦亚闻还在国，这样多少好抓些，除此以外，李慧君也没什么好期望的了。她现在等于是害了场大病，今天哭得五脏六腑都发痛，投去的两百六十万好比是个铁箱，这箱和她的心脏拴在一起，沉去，吊住她的，星似的把她飞甩到十八层地狱里去。要是这钱真找不回来了，李慧君想，她对不起的就是她女儿胡笳。老民警惜字如金，叫他们回去等消息。李慧君的牌友比她还丧气，都说这钱八成是找不回来了。几个人于是把怒火迁到李慧君上，又去到她家里闹了闹，几个大男人跟悍匪似的赖在她家里不走，烟搓麻将看电视，吃了满地板的瓜，嘴里说李慧君既然拉了他们伙，现在就应该承担责任。老赵叼着烟，眯起说：“呵呵，告诉你吧，这钱一天要不回来，我们就在你家多待一天！”李慧君被他呛得直咳嗽，她心里火起，恨得打电话报警了。警察来了，几个牌友才收拾起得瑟表，回家了。隔日，他们还是来闹事，要么过来敲她大门，要么拿大喇叭在她楼喊。李慧君被他们吵得神经衰弱，实在不敢在家待了，只好在夜里收拾过东西，想去找间宾馆住。像有人在后追似的，她低匆匆忙忙拉上手提包，颈间有东西落来，掉在地上，她朝一看，是麦亚闻送她的梵克雅宝白金项链，这项链被在床底的铁石上了。李慧君慢慢蹲来，灰暗的房间里，她睛里起着光。项链是假的，是假的，被骗走的钱是真的。李慧君搬去住一百块一天的快捷酒店。她白天晚上都睡不好，微信里日日有人命，简直恨不得她死。李慧君想着丢去的钱，想着胡笳，她真不知该怎么办。倘若这钱收不回来了，胡笳还要考，还要上大学，她要怎么和她女儿说实话？她要怎么供她女儿上学？那帮狐朋狗友来她家里债，她和她女儿又要怎么办？李慧君想得心也焦了，咙哽咽，冲到厕所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