模样又清秀，总公公便开了恩。他不能同正经的小太监住一屋，只睡在我们院的柴房。”

    “他叫胡小六，虚岁十五，大家伙儿都叫他小六。他睡在柴房，我常去看烧的锅台，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。我曾问他为何不要命都要，他说外没饭吃，横竖都是死，不如赌一回。他很会说话，办事也勤快，不一二年的工夫，掖都知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他讨得九千岁李诚明的喜，拜为祖宗爷爷，李诚明也认他孙，人都敬他为小李公公。我想着他有了枝儿，往后便是贵贱不相会了。那年我十三岁，快到了选用分的时候，他给我求了门路，我才离开掖，去了尚功局学针黹。”

    榻上女背过歇息，不言不语，仿佛呼也寂然无声，渔歌不知她可听着，想一想仍是说：“他待我很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丁亥年夏，他犯了事，说是传话了错，打死了。人赐死都是拉去葬岗一埋，无碑无墓，必是孤魂野鬼，来世也不得好人家。我想给他办后事，到底该有个碑，事的公公要十两银。我才了司制司的女史，月例不过一吊钱，这十两得攒到明年。”

    “我求他宽限，他被我闹得厌烦，让我拿八两银。我又是借钱，又是没日没夜地活，好歹凑足银，去时却晚了。那公公说天气，尸放不得久，几日前已拉去葬岗，问我可有旧日的件，衣冠冢也是心意。”

    “他送过一对极好的芙蓉镯，我拿了来，还有旧日给他的鞋袜扇袋，添上那八两银，置了个衣冠冢。我以为我也算对得起他，后来瞧见一个御前行走的姑姑，她有一对芙蓉细镯，和我曾有的分毫不差，她说了不少银，是那公公从外找来的稀罕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那时才知，他收了钱收了，钱使了，卖了，衣冠冢只是糊我的话。之后很多年我都想着一样事，是不是我没有银，才耽误他不得好活也不得好死，是不是我有多一些钱，他早已投胎去了好人家，一生顺风顺，和和。”

    “那对镯，他说是送我的嫁妆。我问他何时找个嫂，他说我成心笑话他，明知他这辈不能娶妻的，我说我也一辈不嫁人。”渔歌，“嫁什么人呢？我在这里一晃就是二三十年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辈也只会伺候主了。”

    南婉青翻回来，埋怨：“我才有的困劲儿，你一阵唠叨，全给叨没了。”

    渔歌笑：“那便是好事，不枉我费了一番。”

    “你若闲得发慌，去烧一盅甜笋金雀汤来，”南婉青，“晚膳吃得少，这会儿竟饿了。”

    渔歌颔首答是，起去了后院膳房。南婉青半卧人榻，见橙黄倩影渐行渐远，一手抚上圆的腹。

    ——我这辈也只会伺候主。

    许多年前还在南家的日，她一日接一日早晚归侍奉主母，偶尔举，只看见碧瓦雕粱层层圈绕的天，人世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笼，有时暗一些，有时亮一些。

    她想着了这破地方，外应当有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。后来嫁去宋家，戚族妯娌绵里藏针，笑里藏刀，成日动辄得咎，她偶尔举再看，还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笼，只是碧瓦更为显赫，雕粱更为繁复。

    她想着良家女受困宅院，外那些弃纲常教化不顾的风月女，应当更为自在，她的母亲便是个好例，极有先见之明地抛了累赘，归去逍遥天地。后来探访街柳巷，风月女或倚门卖笑，或登船卖唱，她们被一小轿，传菜一般送上达官显宦的筵席，是席间最为可诱人的佳肴。

    她们没有更为广阔的天地，只有更为繁多的牢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