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啸卿给了他一拳，动静惊醒了周围的浪汉。他们观察着，等待着，看一步应该如何反应。虞啸卿退了来，他的瘸影响了他的手。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。他的后没有家人，没有同僚，没有拥趸，也没有枪炮弹药，而且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在人海里打捞。

    虞啸卿谢过农人，又来到那个不知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的地方。几个叫睡在草上，蜷起尽力睡眠来逃避饥饿，渴和寒冷。里面有一个人睁着一只睛没睡，不是因为天赋异禀，而是另外一只已经没了，只留黑的一个坑。

    我老远看见他就开始双打颤，即使他只是躺在那眯着半死不活地打盹。我宁肯多跑二里路绕过那座桥也不愿意靠近他分毫。等过了两年，我不再绕。不是因为我胆大了，而是因为那人已经死了。我甚至心里有恶毒的庆幸：仗着年轻，我终于熬死了他。

    在房一角，供奉着他娘的灵位。他却怎么也找不到。于是把桌用手掸一掸，把罐像祭品一样恭敬地摆上，最后磕个，说娘，我凑齐了。

    杜荫山面沉静地盯着他的睛，看他说的是真是假，而后又上打量一。好好待着吧。免得啸卿说是我赶你走的，又跟我闹。他人呢？龙文章侧让杜荫山院，答：不在这。

    我听见一声嗤笑，清清楚楚在我背后，回过却没看见人影。“这。”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砸在我脑袋上。我摸索发现那是一颗枣。而吐我的人坐在树上笑嘻嘻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虞啸卿回到家时战争已经结束。到是满目疮痍，自己的家乡也不例外。他瘸着一路跋涉回到了家，最想见的是那个只认识了两个月的人，但最先见到的是自己家宅的废墟。老远就能望见的成堆倒塌的瓦砾砖土，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。

    消息闭的村里人不知，但他知这销魂的气味会让人堕什么样的境地。

    先生说虞家多也应验了。的去哪了？村里没有姓龙的，但我灵机一显想到那个人。我说，你找的是疯龙吗？他犹豫了，说他找的不是疯，然后又将那人的貌特征描述了一遍。是一个人，再没有其他人得像一条狗了。

    孟烦了在台大读起了书，偶尔会和同学来这吃饭。有一次单独带来个小姑娘。龙文章涎笑着，说侣今日饮料买一送一，让两个人都羞红了脸。孟烦了用那条现在不怎么瘸的踹他，说你快走，别搁这添。

    也许是寂寞，也许是为了借我的澄清，这个沉默寡言的前军人会跟我讲一些故事。我发现他不是不善言辞的人，甚至很有文采，毕竟也是着金汤勺生的大少爷，可能是生活的重压让他现在无力开。

    那人扫了一似乎有不耐烦。不要男的，也不要年纪大的，有没有和我差不多的。龙文章仔细看他。白衬衫，黑和鞋，没有外，自然看不到校徽。他疑心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。他说：有倒是有。今天新来的，没法伺候人。我给你找别人。对方睛一亮说：就她了。在旁边看着养养说说话就行。

    在我小时候，小孩夜里床或者哭闹不听话，大人总要说：再哭，再哭老疯就来抓你了。这个疯有时候是泛指有时候是特指。每个村都或多或少有一两个不太正常的人。这个殊荣自然落到那一两个人上。

    村里的老人记得他，说他是蛮。那是对外地人的蔑称。他们说他是大神的，但没有多久。因为当地神婆算得比他准。他招摇撞骗没多久就过不去了，光了最后一分钱后，有人指他，虞家家大业大田也是最多的，不过来，常常找工，并且工钱丰厚。

    虞啸卿无功而返，他在找龙疯的同时也开始打听家人的落。有人说杜荫山带着父母家眷去了南方。有人说虞家大小是被军队护送亦或是押解走的。他越来越焦虑，梦里不是落的龙疯就是寻不到踪迹的家人。但哥哥的本事他是知的，想到这可以聊以藉。

    叫吃得很仔细，慢慢拿牙齿研磨面团和豆沙馅，去味独属面粉的麦芽糖甜和谷的味。他小心地把一多半揣到怀里，并警惕地扫了周围睡觉的人。虞啸卿等得急躁又问了一遍。叫才开。见过，不就是那个烧了大烟田的疯吗？要我说当初就应该把他打死。

    随着大少爷健康大，虞家也越发富裕，并且有计划地置办田产。虞家给的价比市面上的价格要。尤其是饥馑灾荒年间，也并不降价并附赠几袋粮。没过几年，我的家乡人几乎全是佃和工，而没有自己的土地。只差把村镇的名字改成虞家乡。

    他楞住，着急地追问他怎么疯了？我无意跟他提起我的推论，转而发问，您是哪位？他说，虞啸卿。

    龙文章卖的是他的谄媚和。他所在的烟馆有男有女。女孩多是穷苦人家卖的女儿妻，还有人贩从乡拐卖，亦或是被心上人欺骗甩掉。男孩也类似，但少，也有分没爹没妈的歪打正着混饭吃。龙文章年纪略大能留，除了会讨客人心，还因为这一条。

    事人让龙文章带女孩去换衣服。女孩一直呜呜哭。龙文章没办法把她带到临时休息的狭小房间让她先平复心，走时锁上了门。过了一会儿，又有个学生模样的过来了，个大，得也俊秀，对什么都陌生似的张望。事人和女孩父亲在屋商谈，龙文章便笑脸迎了上去。看他穿就知他家境阔绰，于是往楼上雅间领，又问需要人伺候吗？

    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关于他俩村里的风言风语，转而委婉地提起那天滔天的火势。我说，不光你家，田里也起火了。疯龙经常要去田里看看。他明白我的暗示，却执拗地摇了摇。他说，找不到他我就不走。

    到了雅间，那人依旧端

    这天，馆里来了一个新面孔。穿着学生裙的女孩似乎还不到17岁，一路哭哭啼啼的，被一个年的男人拉扯着往馆里领。男人脸上有鸦片瘾者特有的倦怠和亢奋，嘴里念叨着阿爹实在是没办法，又训斥她别哭了，该是你报恩的时候。事人和来人谈了几句。那人堆着笑说，帐可以免了吧。事人起女孩的看她的牙，又扳过肩膀打量全，最后。

    你认识他？认识。我就是那的人。如果不是他，我也不会变成乞丐。那你最后在那见过他？我半夜听见有人敲锣打鼓喊救火，端着一脸盆的去了离我最近的田边。那条杂狗就在草丛里看着，如果不是它晚上睛发亮，我都注意不到它。有狗的地方就有他，肯定是他放的火。他不得好死。死后肯定被野狗吃了。

    小瘸的爹凑了钱给龙文章，充当当初垫付的医药费。这还不到三分之二，但龙文章没说什么笑嘻嘻地收了，连声说客气客气，好像自己占了便宜。晚上细数一，将近一万四，快凑够钱了。

    关于这个疯我了解的不多，多是听途说。我多年前见到他时他还正常。那时我拿着自己自制的弹弓去打麻雀。弹弓的绳太，我扯不动。石在鸟的前掠过掉在了收割后的麦地上，惊飞了一大片啄散落麦粒的麻雀。

    杜荫山走了后，虞啸卿开心地和已经可以床的人聊天。龙文章只是敷衍，然后背对着躺在床上说自己累了要休息。虞啸卿觉得对方是瞧不起他这个家，连带着瞧不起受这个家恩泽而没有勇气和家割裂只能明志的他。他黯然地离开。

    这矛盾的描述让农人们摸不着脑。最后他似乎是有不愿地说，他可能疯了。你要找一个疯？他。你是他家人？虞啸卿说我是他挚友。他没有家人，所以我更要找到他。

    女孩停了来，龙文章又觉得不妥。烟馆人多杂，他们未必能逃走。于是他让女孩先等着，自己依旧反锁了门来。有好事的听见动静问他怎么了。他说：能怎么样？新来的都寻死觅活，一个样。

    龙文章在一个小西餐厅里当起服务生。他很有些语言天赋，几个菜名跟老外学得惟妙惟肖，像黎音。人也机灵懂事。老板就给了他间小库房包吃包住。

    但这不至于让一个正常人发疯，让他发疯的另有其人。连小孩都知，这和虞家少爷脱不了关系。

    他喊：别走了。摔去怎么办？女孩噙着泪。我宁死也不待在这。龙文章急了。你同学在等着你。别傻事。女孩停顿了，并不相信，继续冒险移动。哎，那个，你男同学是不是个大大，但是有单薄。一正气。睛很好看。

    等到这果大，佣工们要的就是用小刀割开的椭圆形果实，把的白浆收集起来。接来的几天就是密的熬制过程，只有几个娴熟的工才能来这活。那时候家家都陶醉在那熬煮蒸腾的香气中，就连老鼠都像喝醉了一样倒在。

    过了两天家里养的狗在夜里狂叫，仆人在墙边抓到了摔得七荤八素的龙文章。他们把疑似二次骨折的龙文章抬回虞啸卿的侧院。虞啸卿脸上很难说清是失望，愤恨还是恼怒。他直截了当地问龙文章：为什么要这样偷偷逃跑？家里没有人赶你他。

    于是杜荫山的母亲大着肚回了娘家。也正是这一趟娘家之行，给虞家之后发达寻到了畅通的财路。虞夫人回来时，不光带回了顺利诞的大胖小兼继承人，还带回了罂粟的。一小包比黄金还贵重的藏在杜荫山襁褓，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我的家乡。

    那时节家家在麦场或者自家院打麦，打完了再铲起来扬尘。重的麦粒坠，轻的灰尘被风走。村里到是灰扑扑的一片。空气里除了尘土还有麦晾而蒸发的分。

    杜荫山挑了张太师椅悠闲地叠起坐。他不在也好。其实我是冲你来的。我想问你有什么让他这么痴迷？说痴迷有过，虞少爷只是每天来看看我的伤势，坐一就走了。杜荫山说不止吧，这个月已经因为你和我吵三回了。以前我们兄弟关系还是很亲厚的。

    我到十七八岁时已经不再对此到恐惧，而当父母的还是用着老掉牙的鬼话吓唬小孩，只不过这次又换了一个人。那就是常常游于罂粟田边的傻龙。

    他连忙摆手说不是的，少爷事敞亮直，我很钦佩。最后被问不过，他只好坦诚。他问：你还记不记得上学时闹烟馆的事？虞啸卿迟疑了。

    班后，孟烦了来那间堆满杂的小宿舍来找他，搡着他肩膀一欠劲地笑着说，您猜我今天见到谁？龙文章上打量了，反问，见鬼了？孟烦了就白他一，说我要不要给你提示一？说着敲了他的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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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心里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。他把大拇指挤表带摸浅浅的粉红伤疤。之前烟的地方已经好了，但是留的这个去不掉。他着声音说还说不是见鬼？他不在这。

你怎么不自个回去，非要我去找你爹把你揪回去？于是俩人都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他低着嗫嚅：我不该再在这待着了。虞啸卿打断他。我家打伤的你。你养好伤再走理所当然。他找不一定要走的理由，跟灶膛熄了火一样萎靡去。虞啸卿急切且愤怒。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家？瞧不起我？

    我抬起的时候不巧被风带来的灰尘迷了，大滴地泪，没有看清对方的脸。

    他告诉我他知一直传的谣言。他和龙文章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。这大概不是他神好转，但脚仍不利索。虞啸卿对他一见如故，他却想方设法避着人。一天，龙文章蹦蹦地要从虞家逃走，被来找弟弟的杜荫山拦住了去路。

    来到田里，他就知为什么这的工钱要比其他地主家上两倍，因为他们的并非粮。彼时村里的人还不知这植的名堂，只知虞家靠这个日斗金。这植酷似虞人，开时漫山遍野，艳猩红。落后留青的小果。

    孟烦了说，你怎么那么自贱呢？我不，人在门外，你自己说吧。龙文章忙得顾不顾腚，人对着墙面，却被来人扳过肩膀，掐着脸命令，看着我。龙文章前模糊得看不清人影，只听见对方严肃又低沉地说，这次你信不信得过我？

    农闲的人蹲在门了旱烟，有些为难。你人倒是很好。可我没见过你说的这个人。这样，你去村东那个破庙找找吧。那常有些叫。他们走街串巷没准知。

    虞家有两个少爷，大少爷杜荫山和二少爷虞啸卿。杜荫山随母姓。这在乡很少见但也有。比如先生卜卦，说有恶鬼善妒，必要在多的家带走一个儿，尤其是万千集一，惹人红。解决办法就是随他人姓氏，并且小时候躲在外婆家不要回来，等过了几个月，恶鬼寻不到孩就会离去。

    啸卿还想和你促膝谈，嘛急着走呢？他背着手正正地站在门中间。个龙文章半。如果不开的话，兄弟俩是像得分不的。龙文章扶住了墙以免摔倒，了示弱的笑。之前多有得罪和打扰，不该再赖在您这。

    好在那个人没有煽动其他人。那人捂着脸躺在地上，哼哼着：算了，咱们这人还怕挨打。虞少爷你回吧。大少爷以前对我还不错。你俩得很像。

    孟烦了说你怎么这反应？当初躲他那几个月跟死了老公一样。现在人回来了你倒是见还是不见？

    虞啸卿在战场上见过各式各样的伤亡，可还是觉得目惊心。他担心同样的境会现在疯龙上。那人看了看他的瘸说你也来讨饭。他摇摇。我是来找人。那人把豁的碗推过去，意思是要先打发。虞啸卿摸摸怀里的豆包，那是他一天的粮。他把一整个放了去，在叫啃咬的时候发问。

    龙文章收起一贯装神鬼的派，说你不知，每次和他在一起我都觉得像被野火烧一样，人都要燃尽了。我不要他我，和他爸对着。我只想他能一个月找我两三次，付完钱，我们各各的。

    龙文章是在大烟馆当过小厮的。上海的烟馆很多，有给普通客人的通铺式的，也有单个雅间的。有只伺候客人烟的，也有顺便提供别的的。龙文章所在的是后一。大上海是有钱人的天。穷苦人要生活，要挣扎个人形也要靠钱。于是便卖，卖劳力，卖尊严，卖良心。

    那段时间我总是见不到他人。他早晚归，拄着拐杖跨过沟崁和渠，冒着雨雪去十里八村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。短小悍，睛很黑很亮，颚短而显得脸小，得像穿了衣服的狗。人们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。哪有人得像狗？虞啸卿认真地说，我没有在骂人，他得像狗，但洗净了也算清秀。

    我四五岁时，因为这一恐吓而十分恐惧那个住桥的老乞丐。他瘦骨嶙峋，臭气冲天。那一双跟老树般的枯瘦皲裂的双手经常现在我的噩梦里，从混沌的黑暗中突然冒勒住你的手臂，把你拖去未知的幽冥里。

    一个乡人也就是我，友好地接待了他，却告知他一条不怎么友好的消息。他要找的人疯了，原因语焉不详。于是他宿在自家留的破屋烂瓦之，寄希望于疯龙会回到熟悉的地方，从而找到他。

    龙文章回去找人。女孩虽然一直哭，但也知不能坐以待毙。她把窄窗打开，凭着小的型挤了过去。她的逃跑路线是从外面的屋檐贴着墙走过，然后借着杂堆到后巷街。龙文章探看得心惊胆战。

    孟烦了急了，说你怎么不信我。学校响应征兵，会上请了他。人大少爷现在可不一样了，是少校军官，留回来的。龙文章哦了一声。

    龙文章揣着那个被得满满当当已经掏不来的凤梨罐回到了家。他从已经被扒掉的老房废墟中找一张合影。合影是在大陆拍的。他爹生前经常看着它吁短叹。

    关于他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，有些闲人争议过。他们说疯的脑是的，不讲理，而傻是笨的。傻有一自己事的方法，虽然格外蠢笨，但是有别人不知的理可循。但这是闲人的闲话，大多数人还是随便叫，那个疯，那个傻，那个和野狗混在一起的，那个被人抛弃后一夜疯了的。

    小瘸走了，地室就更空了。他不敢回那片窗前有一大片稻田的舒适小窝，他知虞啸卿肯定在找他。虞少爷最终还是没能和他父亲翻脸。虞军当他是小孩胡闹，把找不到龙文章失望透的儿送去国留学散心。

    龙文章站在旁边有些尴尬。病痛让他站得摇摇晃晃。杜荫山则用一促狭的光来回在他上摸索。正在坐立难安之时，外面有矫健的脚步声。踏在地上声声有力，带着急行军的节奏。龙文章听得是救星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