咐轿玉漏回凤家，玉漏心里倏然到些依依不舍。坐的是一张大榻，底围里是空的，放着两个炭盆向上熏着，坐了大半日，半也不觉冷。她坐在这里想凤家那间西厢房，冷榻冷床，寒气此刻就迫不及待爬到她心里来了，冷得人骨发僵。可既是客，就没有久留的理。她立起来，把千般不舍万般难离地从那榻上起来，以免坐得太和，一会适应不了外的折骨的风。未几丫来回，“，没有轿了，连车也没有。四老太爷府上娶亲，怕来往送客不够，把咱们家的车轿都借了去。您看这可怎么好？要不外雇一轿送姑娘？”络娴因问：“我晌不是才坐回来一辆车么？”“我才刚到门房去吩咐车，小的们说您回来没多久，四老太爷家又遣了人来把那一辆车也给借走了。噢，三爷晌倒是坐回来一辆车，不过这会他也要赶着往四老太爷府上去。”络娴忙起拉着玉漏往外去，“唷，快趁这会你就坐了我们三叔的车回去，再迟可就真就没有车了！”两个人一阵风跑，不知穿过几片墙几重门，玉漏的睛来不及细看，总是走观，梦游仙一般。跑到门上来，正撞见池镜要去。他换了黑绸灰兔领直裰，外罩暗灰氅衣，扎着黑帕，老远走在门，格外潇洒。络娴便喊住，“小叔！且等一等！”池镜回条来，见两女拉着朝这跑来，跑得气吁吁髻亸钗遗。凤家打发来的那丫，依稀记得说她叫玉漏？她怀里还抱着包袱，就跟逃荒的民一般。跑到石阶上来，不知是谁踩着了裙，一个拽一个地摔了个人仰翻。他好笑着迎去搀扶，“二嫂什么事这样急？不知的还当是在向我追债呢。”顺带手也拽着玉漏的胳膊将她提起来，玉漏摔得狼狈，臊得个脸通红，忙把低去。池镜一看她这模样便觉无趣，把手丢开，退了一步，“二嫂有事吩咐？”络娴将玉漏朝他跟前一推，顺着脯直匀气，“吩咐是不敢，你不是要往四老太爷府上去？顺替我送她回我娘家。家里车轿都借去了，总不好叫她个姑娘家，这么暗的天走回去。”池镜瞟玉漏，玩笑：“走回去又怎的？未必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包金银财宝，怕给人抢了？”取笑的是玉漏，可话不知是冲谁在说。玉漏抬起脸就撞上他不冷不的笑，不自觉地退回到络娴旁，识趣地低，“我自己走回去也不怕什么。”“那可不成，”络娴拽了她一，剜了池镜，“小叔，瞅着就到年跟前来，贼啊盗的保不齐都来了，这么暗，给她在街上撞见怎么办？她上虽没有什么金银财宝，可到底是这么标志的姑娘。”玉漏听见说她标志，先就心虚了大半，恨不得将络娴的嘴捂住。她算什么标志？不过小有姿。像池镜这样的男人，连皇上都想招去驸，她这姿在他面前称标志，简直是自讨难堪。亏得池镜没说什么，只吩咐门上小厮又去牵匹来，对络娴：“二嫂就为这个追来？小事。她坐车，我骑，保安安稳稳给二嫂送回凤家。”不一时登舆，玉漏坐在车，偷偷撩个车帘看。见池镜骑着老远走在车前，两个肩在淡淡余晖中慢一挫一挫地歪着，慢洋洋的。周围四个小厮簇拥着他。隔得这么老远，就是想借谢的功夫和他搭句话也不能够。她把帘放来，擘画半日也没寻到个恰当的时机。兀突突和人搭话未免不妥，白臊了自己的脸面倒没什么，恐怕他未必肯理。池镜的父亲是池家二老爷，在北京兵任正三品兵侍郎。早年池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，他们池家都是住在京城。是后来池老太爷过世，爵位袭承给大老爷，皇上天恩，又了大老爷一个江宁织造监察，大老爷就与一家眷又回到南京老家来居住，剩池镜父亲还在京中任职居住。那时候池镜还小，一年有半年的光景代他父亲在南京给老太太与辈们尽孝，剩的时候都是和他父亲住在北京。两京的繁华富庶他都是经过的，普天之的好东西，他也都见过使过。这会太全落去，寒气袭上来，玉漏忽然打个冷颤，到一阵庞然的灰心。也不知先前自己是哪里来的那拼劲，竟敢自不量力。可要叫她回，她又决计不肯。倏闻得有人敲窗，玉漏打起车窗帘，看见池镜弯腰在背上看她，“我要往东去，叫小厮送你回凤家。替我向你们大爷带个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