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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赶着归家，府里正预备着放去岁的焰火，仆妇小厮门在园各空地上摆炮仗，闹闹哄哄地追赶嬉笑。大宴厅场院里也摆着各式焰火，大家聚在门首看，池镜从廊转过来，本来没留意到他，这会也都看到他打外来了。老太太因问：“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？”镜随扯谎，“我往外厅上陪那些相公们吃了几杯酒。”老太太原就不知他几时去的，也就不理论，只说一句：“你大哥二哥他们也在外和亲戚家的男人们吃酒，你也去敬一回酒再来。”不一时池镜敬过酒仍旧回来，他不比大爷二爷，因尚未成婚，没有女人代他在辈跟前侍奉，只得亲自来。这里的烟火爆竹也放过一了，大家还回厅坐着听戏说笑，池镜便接过酒壶四面斟一。也不知围屏后唱的哪戏，正唱到观灯一节，老太太坐在大宽禅椅上，举把厅四张挂的灯笼看了一遍，笑：“亏得我们二好光，这一批灯的匠人请得好，样式没什么稀奇，只是上描的那些画倒很新奇，不知是些什么神佛，往常竟都没见过。”那里桂太太接话说：“灯的师傅哪里知这些，都是络娴自己想的法。我也不晓得她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，从前因她新门，许多事不解，不放心给她去办。一回给她这一项事，没承想倒合了老太太的意思。”话音甫落，便障帕咳了两声，忙吃了酒，吃去嗓愈发，接连又咳了一串。桂太太是大太太，原该她主理家务，就因她不好，老太太就常对人说：“把这担压她上，岂不是耽搁她养病？少不得我是个劳碌命，注定一世替儿孙们心。”桂太太倒是想理事，只是老太太既如此说了，她倒不好狠争，怕人说她急着抢班夺权。因此只得一面将养，一面等着，想着老太太终有病老弱的一天，到时候还想独揽大权也是有心无力，不得不把家给她当。谁知苦等这些年，老太太照旧朗，她自己反愈发神不济。好在她还有两个儿媳妇，可以调兵遣将，这比燕太太。这时老太太赞络娴，她便暗朝络娴使个。络娴领会，忙走到老太太跟前福，“孙媳妇是回办这事，本来办怕得不好，

用你来教训我？难我自己心里没数？”那永泉咕哝：“就怕您一时猪油蒙了心。”“你说什么？大声。”“没，没什么。”永泉回一看，轻呼一声，“唷，果真雪了。”天如玉碎，纷纷扬扬地坠着些白片，那白片一贴到窗的油纸上就化没了，只是个梦幻泡影。几个唱停了的小戏嚷起“雪”来，一脑涌到窗前去看。凤二说屋里也怪闷人的，叫开了窗，小戏小丫们一时都挤到窗边去看雪。文英也拉着玉漏走到阁的窗边来，笑：“瑞雪兆丰年，这可不应在咱们家大爷上？开他就要去上任了，凤家就能好起来了。”玉漏也笑，一时有个他们房里的小丫抱着件斗篷来递给她，不耐烦地：“大爷叫你别在风站久了。”趁那丫走开，文英趣：“我们家大爷也算能贴人的了。”玉漏朝厅上望去，见凤翔与二爷正在桌上陪那些男客，多是亲戚家的男人，也有几位门相公。他穿一件玉白的袍，在那觥觞酌间，也是位人，占尽了风光。他一时也朝她望过来，相看一会，叫了个婆附耳过来说两句。但见那婆在旁提了壶酒来说：“大爷二爷叫姑娘们也吃酒，上和和的，就是开着窗也不怕。”二爷那房小妾忙接了去，再三说谢，又拿了些钱赏那婆，转招呼玉漏文英吃酒。玉漏倒了杯酒，依旧端着走回窗前看那雪。这雪得真是大啊，不知池镜回去了没有？也许他早就等不得走了，大年夜的，谁放着家里的酒饭不回去吃，在那雪地里守什么？不见得有那样傻的人，何况是池镜。不过叫他空等一场也好，不受风雪，岂不当她是白占的便宜？她知不落空，那兴致反而提不起来，人都是贱。人真是贱！池镜赌气想，大雪天的偏跑到这乌漆嘛黑的巷来，苦等半日，也不见个人影！他气得在背上踢了永泉一脚，“什么时辰了？”“只怕快三更了。”永泉冻得打哆嗦，把上一顿拍，腆着脸钻车，“爷行行好，叫我也和和，我再在外坐去，都要变成个雪人了。”池镜反车，凛凛地朝那角门上走去，贴着门一看，里黑魆魆的，只见几房舍廊檐亮着灯，隐约听见些声嬉语，也不真切。街上的闹退了大半，也还有人炮仗放烟火，四里东一声西一声的，轰得人异常烦闷。永泉跟来劝：“咱们回去吧，这会也不见来，恐怕是本就不知咱们等在这里。”不知？不知就更可气了。连他都还记得和她有约，她反倒忘了不成？他恼得踹了那门一，只听锁链哗啦啦一阵，又沉寂去，也并没有个人来，仍是死沉沉的夜。他觉得丢了面，不能不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回些面。因此想，也许玉漏是给事绊住了脚不能来。这也不奇怪，大年夜的总是客多，她又是个人，这里□□里唤的，如何脱得开？然而他到底是淋了雪受了冻，回去路上心也不能平复，心里觉得是吃了亏，理智上又不肯这样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