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儿同是这府里家生家养的丫，虽相差几岁，也是一大的，理说该得饶人且饶人。谁知她却把绣绷往榻上一放，端一副法度严明的神气，“就规矩办，打她二十板给她爹带去，从此不许她再府里来。我们家别的都可容忍，唯独偷盗的人绝不能纵容。”玉漏见惯了她总是笑着的样，忽见这狠厉还有两分不习惯，在椅上假作跼蹐，“就怕回兆大爷有个不兴。”不提兆林还罢，提起兆林毓秀那脸愈发难看，中着一幽怨，冷笑：“凭他是主也不能包庇偷盗之人，我不信他还要为个丫了祖宗定的规矩。”玉漏嗅见酸意，心里的猜测更加笃定。这事问她算是问对了，既合了翠华的心，又足了她的意。至于兆林，他吃亏，反正就是他要追究也追究不到她和妈妈上来。于是回去就毓秀的话置了那小珠儿，次日果然听见兆林从那边府里赶回来，直奔了老太太房里。也许是和毓秀争了几句，恐怕没争赢，因为后也没听见毓秀改主意。玉漏趁机又走到老太太那，特地要寻毓秀问。谁知门听见毓秀在那边屋里指挥着小丫们搬东西，由那阁转那后屋一看，却是间通透明亮的大间，几面墙皆立着大圆角柜，柜上重重叠叠地摆着箱笼，地上也垒着许多箱笼，只留两条过来，原来是老太太的私库。玉漏忙帮着去扶梯，待箱笼搬来，毓秀又不忙找了，打发了丫们去。引着玉漏来往那边阁去坐，吩咐上了茶，“今日又是为什么事拿不定主意？”玉漏忙笑，“毓秀是老太太屋里的执事大丫，就是府里说一不二的人，我们有拿不定主意的事自然该来请教，不嫌烦，还肯迎待，真是我们底人的造化。只是也不敢常烦，我是听说晨起兆大爷回家来一趟，一门便奔了这边来了，我想恐怕是为昨日小珠儿的事来和兴师问罪。倒是我们拖累了，事不会办，害得兆大爷只把气撒在了上。所以我和妈妈商议着，外买了两包心来给赔罪。”一面说，一面将外买的心敬献在炕桌上，“是那个，那个什么小仙坊的。听他们说这家的心又致又净。”毓秀瞥了那两包心一，不去拆它，只笑：“这没什么，我是规矩办，谁来问我都是这样置。凭她什么小珠儿小羊儿的，是贼就是活该，爷的又怎么样？都由得他纵容去，明日这个也偷，那个也偷，人还如何约束？你们事的人也不好当差。”玉漏陪着笑脸，连声赞她赏罚严明，稍坐一会便告辞要走。毓秀在榻上望了望她，踟蹰之后，又将她叫住，“嗳，你回来。”“毓秀还有吩咐？”毓秀把嘴角向两边弯起来，还是昔日那不见绪的笑脸，招手叫她近前来问：“听说你认得许多字？”“不过认得一。”“那你帮我认件东西。”毓秀起领着她又往那边去，心里思忖着这丫不算家里的人，为人也还老实，又认得字，请她帮这忙想必无妨。一面就和玉漏说：“老太太打发人回来叫我找一件酒樽古董，说是上刻着什么‘寿’字，我竟不认得，你帮我找一找。”又走那私库，毓秀翻开个箱叫她找，里皆是用大小盒装着的些青铜小件古董，有各式酒樽，还有些带扣坠饰之，多是秦汉两代的东西。毓秀说：“这都是我们老太爷留来的东西，平日都放着不用，谁知老太太今日忽然想起来找它，大概是那边府里有哪位大人要瞧。”玉漏蹲在地上一一翻看，总算把那只带“寿”字的酒樽找来，递给她看，“看是这个不是？”“有‘寿’字么？老太太指明要带‘寿’字的。”“喏，这就是。”玉漏指给她看，“这是鸟虫篆，和咱们素日读写的字不大一样，怪不认得，像画似的，不专门学着认，谁知？我爹喜书法，教我认得了几个。”毓秀笑：“我说呢，劳烦你了。再到那边吃杯茶吧。”玉漏又跟过去吃了碗茶，毓秀也没多少话和她说，家里短间，却两次笑老太太忽然要找这件东西。玉漏锐察觉，分明是有盖弥彰的意味。晌竖着耳朵留心听，果然听见傍晚的时候兆林又回家来一趟，说是来取换的孝服。谁知他到底是来取什么的？玉漏心窍转动，特地逛到芦馆那垂门底堵他。老远看见兆林由老太太那边小路上走来，手里果然拿着个东西。玉漏便躲到门外去，趁他走过，定睛看了看，他手里果然拿着个苍云纹锦盒。毓秀打发了他一个人，就得弥补他一件东西，男人有时候就跟小孩一样，死守着一样闹着哭着不撒手，给他另一样换，他倒肯的。也是玉漏的运气，谁叫毓秀不认得鸟虫篆，偏是她认得。她爹教她的那些东西，没承想是派上了如今这个用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