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他也没有过她，对她只是怜悯，以及当她是从俪仙那里逃生的？他在江半年，远离了俪仙，随刻可以自在地息，再用不着她了。末了听见外像是吵起来，开门去，在廊撞见俪仙与香两个正鬼鬼脑地往正屋那赶，想必是在窗底听觑了半日。蓦见个小厮在门底退步来，横着胳膊像是拦什么人，里嚷嚷，“三爷您等等、您先稍候！容小的先去传句话！”这功夫就见有人从门外凛凛地走来，却是池镜。大家都很吃惊，玉漏走到吴王靠前来，呆着看他什么拨开那些人不不顾地往里走。凤翔老远一见，脸就不好，由廊慢慢踅去迎他，“擅闯民宅可不是你们池家的教养，池三爷有什么急事连小厮通传也等不得？”池镜睃一，见玉漏也立在廊，便也向凤翔迎去打拱，“是有急事，一时半刻也等不得，还望凤大哥见谅。”一时门涌来好些人，并搭脑地围在几面指指搠搠，连俪仙香脆也不屋了，在那廊庑底着四只睛看闹。纸是包不住火了，凤翔不得不些威严来，横了池镜一，侧过去，“你擅我家，我无法见谅，请你赶快去。”池镜理亏在先，自是不能和他摆脸，仍笑着打拱，“我带上玉漏，这就走。”说着便朝玉漏看一，谁知她楞了楞，竟回屋，他陡地板脸，一时心灰意冷。却不想片刻后玉漏就抱着个包袱走来了，这一刹那又令他起死回生。那些议论声忽如蜂涌，一在黄昏里嗡嗡地炸了锅，此刻任谁都猜到是怎么回事。凤翔再好的脾气也发了火，“你无缘无故跑到我家来，竟还要领走我家里的人——”要他骂人也是难事，只气得抬手指住池镜，那手也在发抖。池镜只好向他郑重作揖，算是赔罪，嘴里没好说什么，也怕当着这些人说穿了令他难堪。也是好笑，他闯别人家要带走人家的小妾，业已难顾彼此面了，此刻还要给凤翔留面，不过是亡羊补牢。说时迟那时快，不知哪里个人来，在后一把拽过池镜，扬拳便打。池镜被打得跌后两步，这才看清，还是那凤二爷。凤二爷话不多，铁青着脸，端得比他大哥还生气，又是个拳脚重的人，一拳不够，又扑将上去，将池镜扑倒在地，照着他脸上左一拳右一拳地狠挥着。池镜并不躲闪，任他痛挥几拳后，还是凤翔声叫小厮，“还不快来拉开二爷！”便有两个小厮跑上来将凤二爷架开，凤二爷脸紫胀，一面挣着还要打，“大哥，让我打死他！了不得我给他赔命！”凤翔反倒了气似的，看了玉漏两，忽然觉得没意思，“随他们走吧。”蓦地没了声，都望着凤翔。凤翔垂了垂，踟蹰须臾，转走廊。玉漏朝他侧影望去，想到当时来初凤家的时候，他也是这副淡然和善的样。添她这个人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，如今放她走，也是收一副碗筷的事。她心哀哀的，走去将池镜搀了起来。他们走没走，又是几时走的，凤翔都无心再理会。他阖上西屋的门，像给人掉了一力，往榻上慢吞吞地坐去，什么也没想，连绪都是空白的。坐到日影全倾，剩一线残红未断的时节，俪仙推门来了，跟来一声冷笑，“我早就说你是个活王八，你不听我的呀，先时一味护着，看人记不记你的！”凤翔闷得发烦，不理她，阖上：“你好不好让我清静一夜？”原本俪仙还怕凤翔这次回来，又要和玉漏好得里调油，谁知兀突突了这桩事，倒是件意外之喜。她憋着心兴，却忍不住要幸灾乐祸几句，“你先时说她如何温顺，懂事，夸得她天上地无的，可不是难得嚜，转就背着你偷了个汉——”凤翔猛地摔了个杯，“去！”俪仙吓了一，一看他脸十分不好，便咽话不说了。正要开门去，忽见个小丫撞到门上来，着气说：“太太、太太有些不好了！”本来凤太太那骨就不好了几年，今日闹这样大的动静，到底漏了些风给她听见，细问文英，文英见瞒不住，只好如实说了。凤太太当一听，就怄得昏过去，一时凤家完那桩，又这桩，忙得个人仰翻。不过这都不与玉漏相了，这厢来，和池镜坐在车上，却不知该往何去。池镜脸上还带着伤，不敢此刻归家，想着等天黑再回去，免得给人瞧见了问，因此吩咐永泉把车随便往哪里赶。便赶到秦淮河畔，这里倒闹得，趁着天还未黑包了艘画舫，两个人只在河上游。不一时天就黑净了，两岸人家皆挂满灯笼，沿岸望过去，漫天遍地都是一一昏黄的光，星似的，望去使人到茫茫然。周围嬉声嗡嗡，有岸上吃酒划拳的，有河上唱曲谈笑的，这样一地方，无人问津这样一对男女。池镜坐在榻上，任永泉给他搽着伤，两只睛只望着对过玉漏的背影。对过开着两扇窗，她瘦怯怯的骨嵌在苍茫的黑暗里，显得格外伶俜。他禁不住问：“你后悔了？”有轻蔑的气。玉漏掉过，盯着他鄙薄的脸看一会。她知他知她是有怕，其实也不是怕，只是有些茫然的惊惧，好像还没准备好，就给推到了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