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曼颐前漆黑一片，漆黑中反复现那衣角蹁跹的背影，从墙纵一跃，姿轻盈，不在人间。

    “总之，曼颐，我今日对你佩服极了，”他说，“日后你要是用得着我，尽和我说！”

    她忽然懂了。

    “游！”好在别的学生已经去吃饭，她这一声喊只引来零星注目。于曼颐扑过去将她肩膀抱住，不需要说太多上午的事，游小心里也都清楚了。

    “一个画男人，一个画女人，”方千抱着手臂，对曹家愈发看不顺，语气也十二分的不耐烦，“当然不同！临摹的你嫌没难度，现在画了不同的人，你又嫌不同——你们游家找事也不要太过分吧？”

    他是来叫学堂里这些外来的学生难堪的，自己倒有些难堪了。他不懂画，而这两张人像虽然一男一女，但的确像是自同一人之手。尴尬了好一会儿，他只能改：“我不懂画，但我们游老爷是懂画的。等我拿回去给老爷一看，我们游家自有评判。”

    她画画耗了许多力，再加上英文课难懂，听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，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。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，直到放课时才有了醒的意思。于曼颐昏昏沉沉睁开，发现边所坐不再是小邮差的那一抹黄绿，而是一鹅黄的衣裙。她蓦然坐直，当真发现游小正笑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想想他家竟是我们这儿叫得上名字的乡绅地主，我实在不齿与之为伍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没打你吧？”于曼颐忽然松开手，神张。游小摇了摇，摸了摸自己的膝盖，轻描淡写：“没有，只是跪了一夜。但要是没你今天早上这一遭……就难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？”于曼颐不解。

    他想走过去看一于曼颐的作品，然而那画像已经很快从方千手里传阅到其他学生手里，最终被曹家一把夺走，一手展开于曼颐的新作，一手抖开从游小的画像，和几个刚从睡梦中被他踢醒的游家人比对起来。

    人太多，也分不清这些话都自谁，人人都说，就变得人人都敢说。曹家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，将两幅画先后卷起，急忙带着游家人离开了学堂。方千站了站，又等学生们的议论发酵了一会儿，而后便拍拍手招呼：“行了，该上英文课了，都回座位吧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“这算什么吃瘪，”于曼颐说，“还不是他们想如何就如何。”

    宋麒……是人间关不住的飞鸟。

    “游家人派一贯如此，”又有人说，“先前把姨太太关在阁楼里，消息都闹到了绍兴县城。又因为抓了宋老师上了上海的报纸，可真给我们乡里丢人……”

    说是上课，也没人正经听宋麒在讲什么，都在等着于曼颐那张画到底和游家人拿来的那张能否对上。算术课本就让人昏昏睡，到于曼颐画完的时候，坐在门外等候的游家人竟然睡倒了一片，让讲课的宋麒简直是如鲠在。

    方千这么一说，围观的学生们言语也松动起来。于曼颐的神经也终于从方才的绷中缓过来，听到有人声音不不低地说：“这游家真有意思。明明就是人家于小画了张画，算不得什么大事，是要给自家女儿扣一个私定终的帽，闹得人尽皆知……”

    “曹家，这画是不是自同一人的手，懂画的人一就能看来，”她说，“冒昧问一句，你懂画吗？”

    于曼颐到一阵心有余悸。两个人都没主动提，但都知，苏文的画室，这几日恐怕还是先不要再去，也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去。于曼颐趴回桌面，有些悲伤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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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小邮差摇摇，对于曼颐的话不大认可。

    “光评判就够了吗？再说了，明人一看便知，还用得着评判。”方千抬声音，“游小是我们扫盲班的学生，这几日课程繁重，一节都缺不得——叫你们家的人，尽早把游小送回来上课才是正事。”

    于曼颐仍没什么力气画架和颜料，回过时，发现小邮差竟很积极地帮她将东西都收拾好了。游小今日没来，小邮差收拾好于曼颐的东西便坐到了她旁，举止间倒有些钦佩的意思。

    于曼颐全神贯注画了半个上午，又是一次这样正经画人像，撂笔的时候手都有些颤。她喝了几，也走了过来，神很镇定。

    “曼颐，”小邮差比她小一岁，以前叫她于小，今日忽然换称呼了，“你好厉害啊。游家在乡里横行霸，耀武扬威，以前还收过我大哥家里的地租，我一次见他们吃瘪。”

    “倒也算不上完全相同。”曹家迟疑片刻，还是挑剔。

    曹家将举着画的手垂落，嘴：“我——我……”

的画面，竟然是他伤愈的那一晚，从墙上翻离开时的背影。

    于曼颐对这番豪壮志摸不着脑，再加上方千已经开始讲课，瞥了小邮差一，脑海中全是方千曾经说的那句：“男人，都是傻的。”

    人人都有动，宋麒也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