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人归

    赵蘅后来回忆起这一年，几乎想不起傅家是如何熬过去的。

    公公自那之后一病不起，久了，连清醒的时候也少。婆婆每日要汤要地伺候着，自己也累得病了一回，治家的事只能完全放给赵蘅。

    对，是赵蘅裁减开支遣散人，把家事重新运转。对外，是玉止想尽办法周转资金，千万绪一手拉了起来。

    夜里两个灯算账，永远是东挪西凑，填完一个窟窿，还有一个窟窿。早上睁，脑中的就是这一串数字，那一串数字。

    以玉止的，现在连病倒都奢侈。赵蘅看在里，总想为他再多分担一些，他却只说不要，“你嫁给我，本来已经够苦了……”放在心上的人，总会觉得亏欠，总觉得心疼。

    赵蘅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，他手是凉的，脸颊却是的。“你要明白，我要的从来不是被养在家里让你替我遮风挡雨。我需要的是可以站在你边，有风有雨陪你一起承担。”

    桌上一小小的烛火，亮着一团小小的光，刚好把两人包围其中，房间就成了一只小小的船舱。他们是飘在风浪上两个相依为命的人，任浪把他们打到哪里，边只要有这个人在，心底就觉得还有一气。

    十月，秋凋零的时候，终于有了一件好事：廖南星回来了。

    当时赵蘅正和婆婆一起替敬斋调理汤药，见薛总从外面急急跑来，里喊着这个消息，大家一时都大为惊喜。原本都以为航船至少还要一年回途。

    “玉止呢？”赵蘅上问。

    “少爷已经去渡接人了！”薛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。

    “阿弥陀佛！”芳仪用手抚着，笑，“如此一来，咱们总算也能过一气了。老爷，你听到没有？”

    赵蘅和玉止昨夜还说起，还有十几万两的缺不知如何是好。翻来覆去半夜，怎么想怎么疼，不料今天就云开日，掉这个好消息。看来果然像玉止说的，甘苦常从极回。

    一家人喜喜张罗着摆宴席，连敬斋也在芳仪伺候换了衣裳。一方面都为南星归来而兴，一方面也为钱的事终于有了着落，哪怕南星此行是空手而归，至少还有二十万本钱。

    等到傍晚，一直不见玉止回来。

    赵蘅心焦起来，天又微微雨，便让婆婆留在家里，自己撑了伞，往码去。

    到了半路，却见冥雾中浮来一个人影，脚步蹒跚，眉目惨淡。

    她不由站住脚，没料到会先见到这个人。

    那双总伶伶俐俐斜挑起来的睛此时微微垂着，被雨雾打，结着细细的银珠，一抬，无尽的悲伤哀怨。

    “红菱……”

    赵蘅原以为会看到破浪而来的一只只朱漆帆大船，停在浩渺江波之上，那个总是一边阔步一边朗声大笑的男带着船手迎面走来，正如他离开时的意气风发。

    而现在，没有船，没有随从，没有廖南星，只有孤零零从雨雾中走来的消瘦女，和她怀中抱着的一只陶灰小罐。

    赵蘅被一意料之外的认知砸中了，她怔怔看着那只小罐，才想到什么，将目光转向红菱后看起来陡然憔悴的玉止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