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山初识老张时，他还在村石像一般坐着，嘴衔旱烟。那时晏山各地奔波，找素材，全国地图一摊，闭上盲选地，冥冥中选中老张的村，依山傍人烟稀少，走村里寻不见一个年轻人，晏山暴走好几公里村，一个转角遇见老张，问老张能否借宿，老张转动他浑浊的珠，半晌才说可以，也没怀疑晏山一个生人是否用心不良。后来老张说一个模样那样好的年轻小伙能对半瞎的老什么？他只剩一条命。

    老张的破砖房、灰暗，尽是烟草的味，柴火闷的饭菜仅仅只能果腹，毫无滋味可言，但晏山将饭菜一扫而光，在旱烟的熏染听完老张絮叨他的一生。

    后来一年的时光里，晏山跟着老张拍摄，时常就住在村里。晏山那时缩在老张家的床上，冬天冷得真是钻心，先是脚没知觉，跟着是手、耳朵，最后浑都冻成板砖，老鼠在房用爪抓，康序然打来电话抱怨，说晏山拍的东西没有太多意义，有多少人愿意看一个瞎老的人生？晏山说你一辈养尊优，怎么需要懂得多数人的苦难，于是康序然骂他圣母，他骂康序然冷血。在充斥霉味的房屋里争吵，永远没有结果，没有止境，于是晏山拒接康序然的电话。

    康序然不会懂得冬天冷刷牙的刺骨，也不知骨都泡在冷里那绝望，他曾因为晏山的讲述而落泪、愤怒，要求晏山不要再去受罪。但他的心疼只能是一傲，如果不去主角们，晏山的镜永远是静止的。

    老张在电话里说惠英今天殡，你把摄影机带上吧。晏山收拾完毕便赶去镇上，门时起一阵小雨，这是那日从light scar回来以后的第一场雨，稀疏的，伴随日光，似乎很快就会停止。雨带来一些小小波动，好像蝴蝶振翅带来的温的风，刺青的图案不合时宜地闪过晏山的前。

    晏山扛着摄影机去老张的店，两扇玻璃门闭，玻璃后灰褐的门帘遮蔽了室，晏山透过隙依稀看见里面有光，敲门大喊老张，没人应，但听见人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等了几分钟，门帘被掀开，晏山听见锁落的声音，老张佝偻着背，影像被暗光生生削去一半，徒张两只凹陷无神的，黑白混杂的发桩似向上竖，他比半年前还要苍老上许多，嘴整个地向里瘪，肤的纹路像一刀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