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龙城寨的命运早在几年前就注定了。

    它曾是英国民地政府与中国政府之间尴尬的灰地带，没有法律、没有制，却也因此滋养一独特的秩序与生存方式。随着九龙城寨治安恶化、卫生环境恶劣的新闻不断被国际媒放大，两地政府终于达成一致——清拆。

    对外的说法是要“改善市容，提升市民生活质量”，对却是要彻底清除这块无法无天的死角。

    清拆在去年开始。

    清拆队伍一把那密不透风的混凝土盒挖开，像解剖一尸。到了1994年4月，整片区域已经被夷为平地，昔日的巷、铁屋和天台植都成了废墟。

    没有份的人没资格分房。

    陈娟说她是被拐卖来的，没证件，没人信。

    陈安也没有。城寨拆除那整整一年，陈娟毫无音讯。

    白天，陈安在社团里事；夜晚，他游在废墟和周边。有时和几个也没份的民挤在一间破铁屋里，几条床板、几个纸箱，一个人翻个，整屋都晃。有时睡在半拆的楼里，楼上没墙，雨就得搬家。

    更多时候，他一个人，冷了就躲在废弃屋角，蜷着睡。

    偶尔，他也会跑去警署旁的失招领，看墙上贴那些无人认领的尸照片有没有陈娟。

    有一次他睡迷糊了，醒来天刚亮。边蹲着个男人，正翻他藏的钱包。他二话不说冲上去，两人扭打一团。那人有刀，他没退，反倒死咬住对方脖，把人咬得翻着逃走。他的手被划了一，舍不得钱去，就自己拿布一圈圈缠住。

    “你这手怎么回事？”炳叔问。

    “摔了。”他答。

    后来城寨彻底没了，陈娟却突然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们搬到城边一家小旅馆。楼是麻将馆，白天“砰砰砰”洗牌声不绝于耳，夜里也不清净——隔房常传来女人的哼声和带墙的响动。他听了两晚，也就习惯了。

    他没问陈娟失踪的日去了哪里，问她也不会说。

    同样，陈娟也没问他这一年怎么过的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陈娟，难得清醒。她不再去卖，毒瘾也轻了些。靠着去茶餐厅洗碗，她能挣小钱，毒瘾犯了就自己爬到床底发抖。

    陈安继续混社团，手不算宽裕，却比从前得多。他们靠省吃俭用维持生活，旅馆的房费日付，晚一两天老板也睁只闭只。

    炳叔给他的账越来越复杂。

    各人、货路、钱、油，全藏在一格格数字里。他一开始照抄，后来试着自己对账。几次没错，炳叔也不吭声，只把周的报表推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记好，笔又快，数字从没错过。

    “你这张脸是白了，心思太黑。”炳叔有时半真半假地说。

    十三岁还不到，他已经能带人收数，也能替炳叔谈判。别人同龄的还在打街机、逛商场，他已经在学怎么算手续费、分利、走账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