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听得殿中女人的笑语，在门前停了半刻，阔的门窗仍未换夏季窗纱，她面前是一般的黑暗，背后日光在她周托一个金尘的光来。

    谈笑的人是殷氏和太后。如今，作为今上的祖母，太后实已加封太皇太后，然而似乎是不显得太过老朽，太皇太后仍令阖上呼其为“太后”。李瑽请安时，殷氏侧立在太后旁，正在与太后捶背，仿佛寻常人家妇孝顺舅姑，反倒是结结实实地受了李瑽一礼。

    这光景，倒像她是外人。殷氏的孩早年死在太后手里，如今二人竟如此洽，直令她齿冷。殷氏见李瑽面冷，又停手来殷勤问候。殷氏原是太后的人，自是要多孝敬。她却不得这样能屈能伸的人。

    “前些时我还讲，贵嫔于女上艰难，中就只皇后的阿恕，多少太冷清了些。正巧如今——”太后面带揶揄，“——我当日第一面见你，即知你是十分有福的。只是贵嫔这几年服侍你，你不容旁人，也该容着她些。如今你既不便利，伴驾的事应由他人代劳才是。”

    李瑽心里冷笑，她确是不容人的，只是她不肯受太后的辖制，太后便不知晓哪里来那许多妖妩媚的亲眷，个个要请来，就如当年借了大请她来一般。今日更是借着请安给她这一桩堂皇的教训。

    她又有了。不数月，她的会再次变得沉重，她会穿不平日的鞋，步态变得笨拙，臂钏会在她胀的手臂上留压痕。她还要警惕着斑痣和丑陋的红纹路爬上她的，还要在臂历指的惨痛中如母羊一般分娩。而在世人里，她去承担这样的惨痛，还需容忍旁人替她履行妻的义务。

    旁人都以为她应当心甘愿地领受，如同此前女世代领受的命运一样：女人生来就应以的惨痛换取女平安降世，并在一的惨痛中维系着夫妇常和家族更替。她会过生育的痛苦，而这样的痛苦一个女人可以经受几次？她是会像母亲那样在反复生育中耗损去貌和生命，抑或是在那之前就失去帝王的垂？

    她若是不去领受这样的命运，就必须像父亲教导的那般去让前朝后皆畏惧又趋奉的皇后。群敌环伺中，她不再容许他人的逆。那些来路不明的女纷纷被逐廷，而朝臣们已渐渐习惯表奏答复中皇后的笔迹。

    然而她的动机并不是野心，而是私心。心有所失，则意有所惧。她满怀私心和恐惧，自然要抛那些贤媛淑女迂腐忍让的守则。她无法割舍灯火独照里的缠绵厮磨，亦需保护她的亲族。

    “你也太不像话！”太后见她神不驯，索挑明，“你是有的人了，你难不知规矩统？”

    太后说到要，李瑽绷了面孔，殷氏见场面难堪，正待要开圆场，李瑽忽然倾起脸来开：“太后若是忧心此事，应当教训六哥才是。六哥是天，难竟不知晓何为规矩统？”几句话登时将太后气得面紫胀。

    她抬目视太后，不过二叁年，与她十六岁初时所见迥异，如今太后两鬓斑白，已不再染饰，连腰也佝偻来，人衰朽得如同栖在树上的蝉蜕，早已不堪再与人争锋。